散文1篇
清明赋
一
不知不觉中，清明节悄然来临！如今，清明节算法定假日了。
春天总使人有些蠢蠢欲动。我还记得《金瓶梅》里有一回写清明时节的文字，一小段文字可谓恣肆酣畅，对于初春的清明景致，书中一段也许是文学上最好的古典描述：
出了城门，只见那郊原野旷，景物芳菲，花红柳绿，仕女游人不断。一年四季，无过春天，最好景致。日谓之丽日，风谓之和风，吹柳眼，绽花心，拂香尘。天色暖，谓之暄。天色寒，谓之料峭。骑的马，谓之宝马。坐的轿，谓之香车。行的路，谓之芳径。地下飞的尘，谓之香尘。千花发蕊，万草生芽，谓之春信。韶光淡荡，淑景融和。小桃深妆脸妖娆，嫩柳袅宫腰细腻。百转黄鹂惊回午梦，数声紫燕说破春愁。日舒长暖澡鹅黄，水渺茫浮香鸭绿。隔水不知谁院落，秋千高挂绿杨烟。端的春景果然是好。有诗为证：
清明何处不生烟，郊外微风挂纸钱。
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
海棠枝上绵莺语，杨柳堤边醉客眠。
红粉佳人争画板，彩绳摇拽学飞仙。
人生如梦，《金瓶梅》写尽人生的豪华与悲凉，所以第一回就有“豪华去后行人绝，萧筝不响歌喉咽…”的感叹。西门庆得意时，生子、加官，修墓，带领全家及官客、堂客，一干五六十人，里外几十顶大轿，前去祭祀，声势极其炫赫。斯人死后，悲凉无尽。
二
在草木返青，田野一片葱茏芬芳的时节，驱车郊外，踏寻春的芳踪，极目山峦村庄，早已是心中等不及了的美事。二月里来，宁波下了近一个月的阴雨，在寒冷中卷缩了的身体变得麻木僵硬。这样漫长的雨季过后，对“阴柔”二字，我算是有了透彻的体验。生长在这种湿冷的季节和地方，人岂有不阴柔之理？这是造化！没有办法的事。
北方阳光明媚的灿烂季节，造化出来的人多半豪爽，单纯。四月之春若是在北方，虽是春令时分，但天气依旧春寒料峭，保不准还会遇上五月飞雪。几场大风过后，迎春花就开了，薄嫩的绿色和花朵对于枯了一冬的黄土地来说，显得分外醒目和妖娆。而绿色，在见惯了绿色的南方人看来，毫不足奇，这里四季皆绿，当然没什么稀罕了。
三月末的这样一个周末，我们出门，往临海方向开，随心所欲。踏青的车辆在盘山公路上络绎不绝，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宁波周边的乡野风景如画，这里山高水长，民风淳朴，到处是竹子，大树，油菜花，还有桃花，山乡里的人住在古老的宅子里，有长长的青石板老街和木结构铺子。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一处浑古的山乡，穿过那些全部用石头砌成住屋的村落，来到山坳顶端一片梯田状的空旷地，那里已到了不少人，有携一家老小或三五好友来玩的，有情侣，有摄影师。人们的脸上挂着闲适与喜悦，女人们摘些杨柳枝，桃花枝玩耍，拍照，孩子们则放起风筝，鲜艳的穿着在花丛中跳跃，如此春光美景，不由得叫人想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诗句。“浮生”二字了得，把人生一下子就总结完了。
清明时节，登临这样的去处，很感慨。新的嫩芽破土而出，暖洋洋的太阳在旷野里慵懒的铺撒开，风是透明的。我们坐在一块高地的田垄上，远处有庄稼人播种的轮廓，金灿灿的油菜花漫山遍野。那一刻，时光倒错、恍如隔世。
我们漫步在油菜花的海洋里，身心徜徉，轻盈如飞。今番才领悟到了念天地之悠悠的滋味。记得多年前，读过女作家方方写的一篇小说《桃花灿烂》，里面有叫“星子”和“粞”的两个男女主人，他们遭遇的爱情故事以及粞不幸的结局让人永远都感伤和难以释怀。当星子远远望见那片灿烂的桃花时，眼前就浮现出粞和那个叫水香的女子……星子的眼里就含满了泪水，那就是星子永远都不能原谅粞的原因。我为什么对小说中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眼前也会浮现出浓艳的桃花？
下午，我们信步于古色古香的镇上。记得上小学时，每个清明节来临之际，我们都会被学校组织起来，排着长队，唱着革命歌曲，班主任跟在队伍的后边，走很远很远的路，还要爬上一座小山，来到兰州华林山“革命烈士陵园”，扫墓。我身上背的饮料是家里自制的“浆水”，很酸很涩，喝完后总胃疼。小学时代年复一年，为“革命烈士”扫墓，现在还能唤起当年那一张张调皮的身影，脸被晒得黑黑的，头发里钻满了春天野外刮起的风沙，走一天回来后，两条腿到家时，早走不动了，看得母亲直心疼。
工作以后，回过故乡，给奶奶烧纸。奶奶的坟在一片开阔的田野里，不过由于地主家的成分问题和学大寨，那坟早已被人民公社给耙平了，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我们会站在那个大概方位，烧些纸钱。做完祭奠回到家时，个个浑身尘土。
毛主席逝世的1976年，我上高二，正在红古区的乡下校办农场“学农”。学校发来紧急通知，并派来两个大卡车，当天把农场里所有的学生拉个精光，颠簸好几个小时后，我们总算被运回到了学校。那里，哀乐不断，所有的学生和老师正在放声哀哭，巨大的领袖的灵堂设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每个年级的学生都戴着白花，依次被引到主席像前默哀，鞠躬，放声哭。我们班的这帮男生做完这些严肃的仪式后，大家不约而同跑进了男厕所。男厕所很大，突然，不知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好，引得所有的男生全部跟着大笑起来，越笑越厉害，腰都支不起来；也不知为什么一个个那样傻笑。接着，一个班干部强忍住笑后说，谁敢再笑，我就去告老师，抓你反革命！他这话真灵，结果大家全止住了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本正经地飞奔出了厕所……后来，后来我就老是怕人家告老师!
前两年，有一次路过母校，我慢慢地经过，心里有些紧张，使劲地想当年班主任的模样。母校早已面目全非，原来的大操场不见了，盖起了楼，男厕所也不见了。校门口变成了菜场和杂货摊点，校门里走出的学生看上去都病怏怏的。现在想来，其实人生好快；当年的那一茬老师和孩提时的伙伴们早不知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了，在何处？干什么？！
三
古人说，人在异乡为异客，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等等；感慨系之！那可是辩证法！可是这一刻，我无法辩证，混迹在清明节踏青的人流中，走过长长的老街，望着天边的夕阳与彩云，有些迷离，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傍晚，一辆辆回家的车子向远处的山湾驶去，村落上方，已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袅袅青烟。我们不走了，决定住在这个古镇，渡过一个静谧的夜晚。在渐渐升起的暮色里，老婆婆在路边叫卖刚刚挖出的春笋，男子在拉客人去投宿，村妇高声叫卖农家菜，我们走着，夜晚的山乡仍然有些许寒意，我们使劲去找一个可以安下这身皮囊的小酒馆，那里会使人暖暖身子，那里有老酒的芬芳，等着浪迹在天涯的人去喝……
作于2009年3月30日 宁波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好文！高二那段很有意思。
文采飞扬的清新文字，美好的心情，往事如烟那！
天呐，这美景被你描写的太活灵活现了，我都想出去春游了。。。
清新、婉约、朴实，是性情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