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谈手机短信与民俗
一
中国人口众多，手机拥有量世界第一，而短信数量也不会落到第二！仅2008年的春节前后，拜年短信就达160亿条；何等“恐怖”！手机短信的功能最初不过是发消息、报平安。十几年之后，它不再是商业精英或其他成功人士的专利或地位象征。手机进万家，它的广泛使用以及短信的民俗文化很自然地产生了。民俗是什么？顾名思义就是民间习俗，属草根大众文化。随着手机容量的不断扩大，短信的形式兼有了音、声、画、文的综合包装；当然纯文字的短信、段子仍唱主角。段子是一个有简单情节的故事片段，这种独立的故事片段往往是一个看后或听后令人忍俊不禁的噱头或笑话。中国人历史上生命悲苦，不苟言笑。典籍里留给国人的笑料除了一本《笑林广记》之外还有《儒林外史》，不过后者之酸楚却让人哭笑不得。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沦为东亚病夫，还差点儿亡国。如今，社会经济大发展，人民才有了笑容。中国人的笑容也是含蓄的，手机短信成了他们微笑的介质物。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手机短信或段子当属一种新形态文学，新载体消费。广大市井民众和中产阶层，从传统形态文学阅读的单一路径转型于一种短平快式的打上中国烙印的消费文化审美体验，以现实为影射，自发自编短信；广为传诵。这里不仅仅指那些在网络上寄生的“文学博客文字”，还包括在普遍意义上的电子文化传播方式。民俗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变迁。民俗既有传承性，又有变异性。比如拜年的方式，在农耕社会时，人们的生活空间局限在一个村落、一个家族。但是现在人们的生活空间扩大，亲朋好友天南海北，都要登门造访或拜年是不现实的。短信为传达情感提供了便捷的方式。可以说，短信以及短信拜年是现代技术条件下的流行时尚与传统风俗的结晶，这是社会发展、民俗变迁的结果。它已成为一种中国特色的“世界奇观”
二
如果要分类的话，首先就是与政治或政治人物有关联的短信。2006年的春节，在辞旧迎新之际，短信铺天盖地，以至于中国移动、中国联通网络形成短时间空中交通闭塞。除夕之夜，有这样一条短信编写的别出心裁，堪称佳品。
至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本人特携带管家安南以及奴仆小泉、看家狗阿扁，给您全家拜年；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这则短信立意创新，视角独特。日本首相小泉参拜靖国神社、不断挑衅中国大陆以及台湾“总统”陈水扁闹台独的行为本身与春节无关，但作者间接而巧妙地将此加以链接，以“管家”喻联合国秘书长，再妥帖不过，以“奴仆”“看家狗”喻小泉和阿扁，表达了全体中国人的憎恶和蔑视，鞭挞与诙谐借短信拜年，一笔带过。短信作者鲜明的立场和憎爱溢于言表。这不是官方的声明或抗议，而是来自民间的声音；老百姓的声音啊！读后共鸣强烈！正应了老祖宗那句“家事、 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2006年10月，中秋节。短信满天飞，声声祝福中道不尽亲朋牵挂，好友情深。其中一则短信风趣幽默，匠心独运；读后笑破肚皮，让人爱不释手；不忍删除。
陈良宇下去了，韩正当书记，但市长的位置空缺，中央决定让您担任。您可能不信，您家人也不信；但泰国总理每次签名都说他信。祝国庆、中秋节快乐！
它不同凡响之处：一是提到了在中央反腐中又一个落马的大虫陈良宇，二是巧妙穿插了刚刚被赶下台的泰国总理他信。运用如此黑色幽默式的铺垫，则后面的“祝国庆、中秋节快乐”就韵味十足。关键词“他信”简直是出神入化，使用了修辞中的双关。若按一般恭贺新年的陈词滥调，人云亦云；怎能出彩！
2007年阳历新年，庆祝元旦、互致问候的各种手机短信仍象以往那样，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时空中穿梭，大量的短信精品叠出。那些精品来自于人民，娱乐于人民。请看以下这则一个由深圳友人发给他远在兰州的朋友的短信：
祝新年快乐！具体祝贺内容请参看锦涛同志的《新年献词》！
此短信篇幅很短，却很有品位。就两句话；没有任何修饰词，但关键是后面的一句了得！把原本很政治的东西突然拉近，拉近到一种略显突兀但又很合理可爱的现实中来。这不由地使人想起当年邓小平发起的改革开放，老百姓打出“小平，你好！”的横幅！当然，还可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这条短信亦庄亦谐，令人咀嚼，完全是一个中国式幽默。所谓中国式幽默，按一个名叫让·诺安的法国人的解释：中国人善于以幽默方式表示严肃的东西。这个解释令人想起一个西方式笑话。一个美国人在白宫前大骂总统布什是白痴，被立即逮捕。逮捕的理由是：他泄露国家最高机密。
三
同事、好友、情人之间借各种传统节日互致问候、联络感情，互发短信变成一种时尚和中国特色。短信的语言妙趣横生；诗词也好；顺口溜也罢，或调侃，或影射，或歌咏。人民群众自创自编，呈现了丰富多姿的世俗生活形态，具有浓郁的社会生活气息，某种程度地反映着我们这个时代的符号和特征。
落叶知秋，情谊如酒；
风渐晾时无喜更无忧。
岁月流逝，蓦然回首；
一声问候醇绵依旧。
友情相守，不离左右；
含笑送出这份问候。
—冬至到了，注意保暖啊！
以上是一则情真意切、老友对老友嘘寒问暖的对仗诗章，辞藻隽永，文采华丽。以秋天、美酒、岁月、友情这几样永恒的东西为主题；再加上“无喜更无忧”这句饱经沧桑之语，能不打动人吗？！而下面的一条，同样是关于朋友之间，但创作者的角度完全是一种调侃似的解构主义风格，它将“八荣八耻”这个众所周知的题目偷梁换柱为“交友八荣八耻观”：
以相互挂念为荣，
以没有短信为耻。
以随时接通为荣，
以久打不接为耻。
以经常聚会为荣，
以遇事联系为耻。
以屡战屡败为荣，
以赢钱为目的为耻。
…………
这条短信属草根生活类型，一副反映地道的、自得其乐的市井哲学和原生态众生相跃然纸上，风格迥异，还带有一点王朔式的“痞”味儿！
有一位已婚男士爱上了同一单位的一位已婚女士。男士常给女士发短信“骚扰”。后来有一天，七夕节；他又一次向她发出了明确的信息：
风是透明的，雨是滴答的，云是流动的，爱是用心的，恋是疯狂的，天是永恒的！春天来了，小鸟依人，青蛙恋爱，蚂蚁同居。小样儿，我们还等什么？！
女子收到短信后感到很为难。她思忖良久，回复一条：
木头对火说抱我，于是木头幸福地消失了。火哭了，于是火熄灭了。人们常问天堂在哪里？其实只要心爱的人陪伴身边，就有了永远的天堂—祝七夕快乐。
我们不能不感叹美女的智慧！对已婚男女而言，偷情也罢，相爱也罢；都预示着有可能对各自家庭带来危机甚至不幸。她用“木头”“火”这种比拟手法，以一个带有悲剧结局的寓言暗示，如果她与他越过雷池，“木头”会消失，“火”也要熄灭，其对比效果非同寻常！同时，她还没忘加一句“只要心爱的人陪伴身边，就有了永远的天堂”，可以说给足了面子，顾及到了男子的心情—又不致使他有失自尊。真可谓愁肠百结，善解人意啊！可以设想一下男子以后的反映…
四
手机短信的另外一个热点是：讽喻官场类，劝戒世人类，事业、人生类等，综合性比较强。这和国人的因袭传统或性格因素有关。
这年头就流行喝个晚茶，看个晚会，结个晚婚；取个晚辈，道个晚安；拜个晚年。但“五一”节的祝福不能晚了。提前祝你“劳动”节快乐！
这则短信借“五一”节问候之际，在平淡中没忘讥讽一下社会的丑陋现象。所有的“晚”字当中，关键词是“取个晚辈”。看当今社会，数风流人物—富翁可以取晚辈，政客可以取晚辈；科学家也可以取晚辈甚至晚晚辈！小报记者把寡廉鲜耻当成荣耀和报料！？难道这还不令人震撼吗？
做上党的官才知道快乐是下班，
开上党的车才知道饭后还唱歌；
住上党的房才知道有资格上错床，
享上党的福才知道入党有钱图—
“ 七一”来临，祝你为党工作快乐。
外表象个孔繁森，
实际是个王宝森；
上级面前装和琨，
百姓跟前似泰森。
以上两条，或排比，或比拟，间接而辛辣讽刺官员腐败，诸如公款唱歌、洗桑拿，乱搞男女关系、受贿、贪污等，以夸张、漫画式手法刻画了一干势力者的嘴脸。下面的两条是劝喻类的，也很经典，几处还使用修辞中的摹状法，创意新颖，轻松诙谐。
做官一张纸，做人一辈子。
金钱一张纸，健康一辈子。
夫妻一张纸，感情一辈子。
荣誉一张纸，朋友一辈子。
—愿我的朋友幸福一辈子，祝中秋快乐！
公司就象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向上看全是屁股；向下看全是笑脸，左右看全是耳目。猴年到了，祝你使劲向上多爬两枝丫。当然，看到更多的笑脸和更少的屁股！
限于篇幅，上文截选的几条短信，只能说挂一漏万；而优秀的短信段子其实还很多，尽管它们没有多少深度，是即时性的个性化情绪表达，但其特征都烙上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汉乐府”时代风向，并释放了本来没有多少话语权的老百姓对现实社会的批评能量。目前的表演节目如小品或相声等形式，早已失去批判功能。比如说一年一度的春晚，完全是个假、大、空的大杂烩而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诺大一个国家，13亿人口可怜兮兮只盼赵本山出来解场子。象马季当年春晚的作品“宇宙牌香烟”，“五官争功”为题材的批判现实主义佳作，太少！既无批判性，又无幽默感，文艺的生命力不死才怪！什么是艺术欣赏？那就是读者对某种形式的作品的感受、体验、理解和领悟，那是悦耳、悦目、赏心、怿神的情感经历与享受。快餐式的短信、段子以评品现实、玩世不恭、无拘无束、大胆泼辣、成本低廉（一条短信0.10元）的中国特色，让国人在佳节及平常的日子里多了一份美的满足和玩味。
五
手机短信与段子的生命力在于它的幽默。西方人理想中的生存方式是海得格尔作品中提及的“诗意的栖居”。而中国人说：“把日子过成段子！”，这是中国式的娱乐与幽默。易中天的成功，很大程度也是他在大话三国时揉进了很多当代诙谐语，比如他说：“所谓的空城计也是编出来的…诸葛亮搬个木琴，摆个香炉，召两个小孩子，在城楼上唱卡拉OK …”又说：“曹操第一个官职是洛阳县北部尉，相当于副县级公安局长。”作家林语堂也有狡黠而幽默的一面，他语惊四座：“演讲应当象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大文人李敖更是雅到骨子里，有“我的屁股都引以为耻”的名句。当今都市民俗文化中的幽默以及被称之为红、黄段子的文字，其实也是一种政治和性压抑后的释放或副产品。建国以来，国家历经抗美援朝、大跃进、反右整风、三反五反、阶级斗争、文化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等一系列狂风恶雨般的政治劫难，人民何时有过轻松或惬意？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中国社会骤变，物质与文化层次已有了大的提高。无论是电脑、网络或是数以亿计的手机，无时无刻不在储存或发送各种短信或红、黄一类的段子与笑话。有一则手机短信一针见血指出了目前一个客观存在：“说真话领导不高兴，说假话群众不高兴；说痞话大家都高兴。”饭局中如果没有某种笑话或段子（包括带色儿的）出现，说明该饭局是带有任务的，彼此是生分的、客气的、正式的。目前的中国社会已具备了一定的包容与开放性，短信、段子也已成为饮食与娱乐文化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它是一个时代民俗面貌的反映。以下是一个典型的双关语“红段子”：
“袜子决定离开相恋多年的裤子，转投鞋子的怀抱。裤子哭问：‘鞋有什么好？’袜子说：
‘你整天晃来晃去，吊儿郎当的，哪有鞋那样脚踏实地。和鞋（和谐）才好！’”
我们不能回避短信中也有大量黄段子的出现。有个已经当了处级干部的中年人说的一句话可能很有代表性：二十几岁的时候，常常跟人家争论哲学和萨特，现如今，每个饭局都讲黄段子。黄段子因为带有某种“性成分”或“性骚扰”之虞而受到争议乃至批评。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它是一种心理补偿和宣泄；谈不上是洪水猛兽，不过意淫而已。当然，那种品位低级下流、以感官刺激为目的的黄段子是要受到谴责的。以下透视几个无伤大雅的所谓黄（荤）段子，来作为轻松诙谐的笑料，它们本身也是生活的一斑，不必害怕。
现实写照型：
酒醉不知归处，误入校园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穿衣的穿衣，提裤的提裤。
男人四大窝囊：小蜜被撬，老婆被泡，赃款被盗，伟哥失效。
意淫型：
有一种事情，得了钱的人在上面，花了钱的人却在下面；上面的人非常卖力，而下面的人更加兴奋，又喊又叫… 演唱会啦。
经验型：
做人三大傻：上饭店点龙虾，人家唱歌你献花，还把小姐带回家。
七宗罪：领导敬酒你不喝，领导小蜜你先摸；领导讲话你嘴多，领导隐私你瞎说；领导桑拿你先脱，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停牌你自摸。
擦边球型：
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是谁？答：炮兵连炊事班战士！问：为什么？答：戴绿帽背黑锅看别人打炮。
恶搞笑型：
听说你的手机没有短信功能，所以发这条短信试验。如果收到，证实有信功能并是我发的短信，请给我回复：我有了，是你的！
奥运会调侃型：
在北京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赢得了男女蹦床的两块金牌。网友们非常快乐：
我们中国人短跑不行，我们长跑不行，我们足球不行，但是我们床上行，而且男女都行！
六
手机短信、段子是中国当今都市型民俗文化的一种，方兴未艾。它传播的载体完全不同于日渐式微的纯纸质文学形式，但又没有与中国古典文化完全断裂；比如，古人就有唱和、题壁、刻石、题赠、书画、宴集、评点、歌咏等即兴文字。手机短信或段子真率自然，拙朴可爱。宣泄与交互、世俗与休闲是其活的特征；具整理、收藏、炫示的美学与汉语文学价值。从翻译的角度来看，绝大部分的短信和段子都存在着“不可译”现象，即无法原汁原味对等翻译；这正是深海冰山一般的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伟大之处。在结束本文之前，再选取一条2008年的一条经典短信，以共赏和品位汉语独特的魅力：
“宝马进去自行车出来；西服进去三点式出来；老板进去打工仔出来；博士进去痴呆傻出来；姚明进去潘长江出来；鳄鱼进去壁虎出来；蟒蛇进去蚯蚓出来；牵狗进去被狗牵出来,王石进去,王八出來;北京进去,汶川出来;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巴西足球队进去，中国足球队出来; 男人进去,太监出来; 黄世仁进去，杨白劳出来; 冠希进去，照片出来;刘翔进去，范跑跑出来，总之，就是地球进去也是乒乓球出来!”
由此，我们没有理由对这个新载体、新视觉民俗文化现象视而不见或嗤之以鼻。2008年2月的春节前夕，新华社北京分社、新浪网、北京电视台、北京日报等国内20多家不同媒体在全国范围征集新春最佳手机短信，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60多万人参加，规模空前。相信手机短信在将来一定会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奇葩。
（本文后记：本文起初投给了《某艺术评论》杂志，后来该刊一位编辑来电给我说，文章具独创性，他们的刊物愿意发这篇文章；但必须交6000元版面费。我不同意，6千元相当于一个农民工一年的收入。我写也是闹着玩的，干嘛给它交，不发拉到算了。过了一阵子，那个编辑又打来电话，说给我优惠价，5千元就可发了，他不断怂恿，还套近乎。我有些火，就问你们这个杂志咋回事，是卖肉的？就知道个钱！干嘛缠人不放。他一听，也火了，反口吼道，那你是什么？剽客？我说我不是剽客，我是博客！那小子一听，在电话里失笑起来……再接下来，就是口水战…）
没有授权，不得转载！！！
雪松 作于2007年春 兰州
修改于2009年3月 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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